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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頁     鏡水    


  將小衣服緩慢地拿近鼻間,她埋臉嗅聞,只有乾澀的霉味,沒有半點花香。

  她知道,這都是借口,無關衣服或者小花的關係,就算沒有這些,結果還是會一樣的。

  深深吸口氣,她抬起頭,將小衣服折疊好,細心地放入自己懷中。

  她輕壓胸腹的地方,喃喃:

  「他忘記你了,所以只剩咱們倆啦。」悲秋傷春一下下,隨即感覺自己有毛病才對著衣裳講話,她低咒兩聲,推開房門走出去。

  青衣一定是覺得對不起她了吧?不然怎麼會到家裡來關心她?她得要讓他感覺自己活蹦亂跳不受影響,就像他說的,回到以前那樣嘛!

  哼……心裡忍不住哭泣,再次覺得自己好哀怨。

  來到裁縫鋪,她先正經呼吸幾次,拉拉自己臉皮,確定都準備好了,才跨進裡頭,用開朗的語氣說:

  「青衣啊,我來啦!」揮手打著招呼。

  司徒青衣似乎正在跟難得上門的客人交談,一見她,清秀的臉容先是愣了愣,旋即立刻露出溫潤乾淨的笑意。

  紀淵有那麼一剎那的閃神。好高興的樣子啊……對誰呢?一定不是她吧!

  疑惑地張望自己身後,沒人啊。

  「你等我一下。」司徒青衣只是這麼道,隨後和客人對談著。

  那位客人背對紀淵,講話聲低到幾乎不能聞察,不曉得是不是趕時間,交易迅速,很快低頭離去。

  紀淵還在驚訝司徒青衣的笑容,根本沒有留意那人的異樣,只是那人正擦肩越過時,她心裡似乎感受有些奇異,不覺多看了一眼。

  「喂……」正開口叫喚,司徒青衣同時出聲。

  「紀淵。」他走近她,溫聲道:「你來了就好。」

  好?好什麼?讓他的罪惡感少了一些是吧?她在心裡歎口氣,乾脆轉開話題:

  「剛剛那個人要幹啥?」

  「他托我染一批布。」他簡單道。偶有需要的客人,會請他將白布染印花色,做些棉被套之類的。

  「這樣啊。」她點點頭,是他的生意嘛,她聽聽就好。「喔……那……」好像沒什麼話可以說了耶,真是糟糕。

  東看看西看看,前後左右都睇上一遍,她只能道:

  「青衣啊,我來瞧過你了,那……那沒事了。」還是想要逃。

  「紀淵!」沒讓她如意,司徒青衣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,但就是相當努力地想著可以把她留下來的理由。「……入冬了,我幫你做一件衣裳可好?」終於給他想到一個。

  「嗄?」聞言,她瞠大了瞳眸。「你、你……你……」太過驚訝,說不出話。

  「就當是謝謝你幫我慶賀生辰……你不要嗎?」他困擾問。紀淵絕不會嫌棄他

  的東西,所以,為什麼反應好奇怪?

  「原來如此啊……」她摸摸自己肚皮處。「我還以為……」

  「你肚子痛嗎?」為何抱著?

  「沒有啊,我肚子沒痛。」她立刻放開手,證實自己很康健。「要做衣裳是嗎?好哇好哇,來吧。」挺直背脊給他量身。

  拒絕的話,會傷他的好意吧……可傷心人明明是她耶……她又忍不住想要垂頭喪氣了。

  司徒青衣沒察覺,微微一笑,拿出布尺,測她肩寬。

  「說也奇怪,雖然我們結拜這麼久,好像還沒好好地幫你做過一件衣服呢。」他站在她的背後,聲音一貫地親和。

  吐氣如蘭,拂上她的耳,她感覺自己的皮膚小小地起了疙瘩。

  「……那第一次做的衣裳呢?」她低聲問。

  「什麼?」他專注在她手臂的長度,沒有聽清近似喃語的發言。

  「沒什麼,我是說啊,這一點也不奇怪,我是個捕快,但也不見我老是幫你抓賊啊。」就前陣子那一次而已,蠢賊才會來搶青衣這裡。

  「你說的是。」他又笑了。繞到她身前,布尺環住她的腰。

  雖然總是一副大剌剌的模樣,但她果然還是個姑娘家,身材跟男人不同呢……眼睛意外落在她隆起的胸丘,他先是愣住,接著大吃一驚,很快地撇開視線。

  心臟險些跳出胸口,他忙站直身,滿臉通紅,額間冒汗。

  這是怎麼回事?做衣服的時候,近身量裁難免,但他從來也沒這般放肆過呀。

  紀淵差點被他撞到,驚險往後退了一步才避開。

  「哇,你嚇我一跳。」太突然了吧?

  「對不住。」他懊惱慚愧又充滿歉意,因為自己太不應該的輕薄。

  從小,祖父就教導他,他是個裁縫師傅,客人信任他才會上門,他亦對自己的本業有著相當尊重,一絲猥褻意念,都是絕對不該存在的。

  「啊?」用不著那麼內疚啊?紀淵一頭霧水,「沒什麼啦,反正又沒真的撞到……你做啥?」身體不舒服啊?她歪著頭望住他只盯住地上的臉。

  一張放大的面容躍到他眼前,靠得有些近,胸腔裡的跳動更強烈了,他猛然挺起頸項,暗暗離遠了些。

  「沒事……我沒事。」彷彿在說給自己聽。

  「真的沒事嗎?」感覺怪怪的耶。她狐疑地瞅著他。

 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,說:

  「真的沒事……」話尾,停頓在她英氣勃勃的面容上。

  她原本就是個姑娘,不是嗎?

  為什麼要訝異?小時候結拜他弄錯了,但之後沒有多久就知曉事實了啊。

  難道……他直到現在才真正的明白嗎?

  第七章

  那一吻,彷彿蜻蜒點水。

  輕巧熨落他的面頰,他只有接觸之感,而後心裡只是充滿錯愕與震撼。

  那時候,她清湛的雙眸盈盈,煙火灑落天際,他隱約望見她面容酡紅,比手劃腳地對自己訴說情意。

  憶不起自己當時的表情,只記得,除了驚訝還是驚訝。

  「司徒師傅,我要的,不是這種顏色。」男人的嗓音壓得極低,那幾匹花布他只看了一眼。

  司徒青衣不意外,這已經是這位客人第三次的拒絕。

  色彩原形分「正色」和「問色」。青、赤、黃、白、黑為「五方正色」;綠、紅、碧、紫、騮黃為「五方間色」。經過長久發展,在蓬勃近代,染色技術更得到空前進步,不僅配色,拼色,衍生得更為廣泛,以天地、山水、動物、植物等自然色彩,深淺濃淡結合之後,已經可配得色調七百零四色。

  這麼許多的選擇,卻仍是達不到客人的需要,他不明白,也曾殷切詢問,但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:

  「我要最特別的顏色。」

  能試的方法他都試過了,他盡力調配客人所要求的「最特別的顏色」,但似乎效果不彰。雖然這筆生意頗為奇怪,但他也不會多問,客人自有隱私。

  沉吟之後,司徒青衣對著男子道:

  「這位兄台,很抱歉,看來我是無法染出你要的色彩,不如另請高名吧。」他平和微笑,真是不想耽擱這位客人。

  「老店必有其屹立之巧,司徒師傅家祖,沒有流傳什麼密法嗎?」男子問,相當不經意地。

  司徒青衣一笑,「這間店舖雖輾轉幾代,但始終都是平凡的。」否則也不會這般寒酸了。該說他也喜歡這種單純的環境吧。

  「是嗎……」男子低聲輕喃,就要伸手入懷。

  司徒青衣按住他的手,道:「兄台,既然沒有辦法交物,代表我能力不夠,所以不收錢的。」他必須負責,自己吃下虧損。

  男子眼神微閃,門外傳來孩童嬉戲聲,他側首斜瞥,半晌,便道:

  「告辭。」拱手離開。

  「走得真快呢……」司徒青衣微微瞇起眼,感覺這位客人的體態似曾相識,很有練武之人的架勢……路上大同小異的身子可也不少,光是紀淵家的武館裡,弟子就幾百名了吧。

  想到那張總是明亮又神氣的臉孔,他拿出放在櫃檯屜層裡的半成衣。

  柔軟的觸感,是似綾錦的棉布,更厚些,相當普及的料子,他將之染成黃色。也不曉得為什麼是黃,也許,是由於紀淵給他印象,總像是金黃耀眼的日陽吧。

  因為是冬衣,就想做件披風給她。從小她就愛騎馬,騎術甚好,每每他都只有在旁干瞧的份,有披風遮冷,應該不錯。

  將只有雛形的披風拿到眼前揚開觀看,他目測著裁出的尺寸。

  她會高興吧?不論他給的是何東西,只要是從他手中接過,她總是笑得相當愉快……

  忽然有什麼片段掠過腦海,他微愣,輕輕地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「青衣!」

  熟悉的呼喚連人一同闖進,一瞬間,司徒青衣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過去。

  回到那樣兩小無猜、天真無邪的童稚年齡,一個愛說歪話又不拘小節的姑娘,和他是結拜,更是青梅竹馬,陪伴他經過這長長久久的歲月。

  「你在發什麼呆啊?」紀淵見他一點反應也無,先轉身悄悄將門掩合,還不忘偷瞧外面兩眼,才扭頭對他道:「回神哪!」

  他有些倉促地如夢初醒,才問道:

  「你做什麼?」好像……慌慌張張的?

  「青衣,你趕快收拾一些簡單的東西跟我走。」她上前一步,連帶手腳比劃。「哎喲,我家弟弟不曉得惹了什麼麻煩,弄得咱們家有幾個怪人在周圍窺視,那本是沒有所謂啦,反正家裡人才不怕呢!不過,我想想我前些日子來你這兒了一趟,不曉得有沒有把你拖下水,結果我剛剛在巷口就看見有人鬼祟守著你的鋪子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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