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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頁 鏡水 「是哪家紡織要你做的好事,不乖乖說出來,回去還有你受的!走!」一聲令下,大漢們拖著牙斷臉青的男子離開。 從頭到尾,來去街道的路人,竟是無觀者對此情境多瞄上一瞄,彷彿只有自己目擊這粗蠻暴力的意外。司徒青衣不覺微微地訝異。 有城外運布馬車經過,一行聲勢赫赫、浩浩蕩蕩,旁若無人般地排開,將他給推擠到牆邊去,駕馬護送的幾個護衛望見他也有布,神色兇惡地瞥視兩眼,隨即哼笑幾聲,才又繼續前進。 載貨的車架僅有一輛,上頭蓋有大塊白布,四角綁緊,瞧不見裡頭有何玄機;車伕兩位,其餘三十來名皆是負責運送的人手。物主似乎相當重視這車布,才會如此大費周章。 「聽說是從異邦飄洋過海來的金絲布啊……」 「要給郡主穿,總不能寒酸吧……」 「不知有多美麗神奇呢……」 身旁傳來竊竊耳語,司徒青衣垂首,從小巷另邊走離,經過一處頗具聲名的老字號裁縫鋪,店家本來是要把什麼東西拿出來,一見外頭有不少人,又鬼祟地關起大門。 「……有必要如此嗎?」他喃喃自問著。 不是一個共襄盛舉的嘉會而已嗎?雖然的確是相當可遇不可求,但這般影響生活,卻不是該樂見之事啊…… 正欲往自家鋪子方向回去,匆而感覺有人在看著他,微抬眼,就見紀淵在對街張大了眸子,手裡還拿有兩串糖葫蘆,直直地盯過來。 「啊,紀……」他啟口正要叫喚,卻忽然感到一陣面紅耳赤而停住。 紀淵明顯飄開眼神,低頭快步朝和他相反的地方奔開。 他見狀愣住,有種想要追過去的衝動,但只是一剎那,錯過之後,終究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作。 她……是在躲他嗎?因為那個中秋的晚上? 問他該怎麼辦,他也不知道的啊…… 總覺得好像哪裡卡著什麼,無法順心舒暢。他緩緩呼吸,沒有任何功效。 略是沉重的腳步尚未踏出去,一隻手從後頭拍上他的肩。 「咦?」他轉過身,望著手的主人。 紀淵還是跑回來了。她有些些喘,伸臂將一串糖葫蘆遞給他,笑道: 「青衣啊,這給你吃。」不好意思地瞇著眸子。 「啊……」一時不知該說什麼,他只得接過,道:「謝謝。」 「那我走嘍。」她很快道。一個跳躍步,就要離開。 「紀淵。」在他思考之前,自己就已經先喚住她。 「啥?」她咬著自己手裡的糖葫蘆,目光游移,沒有瞧他。 「你……你要去哪兒?」選了最不著邊際的問題。 「我?我要去衙門啊,最近常有人鬧事呢,一會兒誰家的布被偷了,一會兒又哪兩家染坊有爭執,再不然就是各家裁縫鋪裡制裁內賊……」她歪著頭,摸摸額間的皺折,撇唇道:「都是因為那個王爺的新衣害的呢。」 王爺的……新衣? 他一頭霧水,只大概猜道:「應該是將天女之衣獻給郡主吧。」 「哦?是那樣嗎?」她撫著下巴,嘖嘖有聲地想著。「不管哪一個,好像是個滿會造成麻煩的無聊玩意兒。哈哈哈,又不關我的事,哪管那麼多啊。好了,我走啦!」趕緊說完,準備跑開。 又走?司徒青衣這次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臂,其實連自己也不曉得為何,但他就是覺得有什麼話必須講出來,否則他心裡難以舒坦。 「紀……紀淵,我有事要和你……」 「哇哇哇哇哇哇哇──」她忽地胡亂大叫起來,完全蓋住他的聲量,雙手揮舞,看他閉了嘴,才流汗又勉強地笑道:「啥?你剛說啥我都沒聽到耶。」 他險些反應不過來,重複道: 「我是說,我有事要和你……」 「哇哇哇哇哇哇哇──」分明是故計重施,她更汗顏了。「咦?還是沒聽懂呢。啊,我要去衙門了啦!」脫離他的掌控,溜! 司徒青衣望著自己空蕩的手心,微微皺眉,道: 「你一輩子都要這般跟我說話嗎?」他沒發現自己的語意有毛病。 可能今兒就緣盡了呢,哪裡來的一輩子啊……紀淵留步,低眼瞅著地板。 「我……哎喲!」挫敗地跺著腳哀號一聲,垂頭消極道:「我、我知道我砸鍋了啦……」不必特地來重複提醒她了吧? 砸鍋?他緩慢地踱近她。「紀淵……」 「哇哇哇哇哇哇哇!我不要聽啦!你本來就覺得我很煩,這次一定會割席斷義,跟我絕交的。」她兩手摀住耳,意氣頹喪,做垂死掙扎。 他想要好好地和她交談,她卻這般胡鬧不合作,他也有些動氣了。 司徒青衣行為端正,幾乎不曾隨意動手動腳,但這回兒卻是抓住她的腕節,硬要從她耳邊拉開,無奈自己的力量實在沒有比日常練武的她來得強壯。 僵持了一會兒,還是紀淵偷偷看到他臉紅脖子粗了,才動搖鬆開。 司徒青衣吐出一口長氣,清秀的面容皆是薄汗,總算能夠道: 「我不會和你絕交,也不會割席斷義的。」他有些用力地把話說出口。 「……騙人。」她別過臉。 他覺得好頭痛,往旁一步換個位置,再站立在她面前。 「那麼決絕的事……我不會做的。」他緩緩吐納,溫和道:「紀淵,如果是騙人的話,我就不解釋了,所以……所以可不可以回復到原本的模樣就好了?」他脫口而出,心裡卻當真認為或許這樣最好。 因為不曉得該怎麼辦,那麼……就都當作沒發生過吧。 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了。 他的嗓音,又輕又柔,字句卻像是打在她臉上,好痛好痛。 是、是呀!他不會這麼決絕的,因為他心腸耳根都太軟,不會拒絕別人,相當優柔寡斷,她怎會忘了呢? 「哈、哈哈……」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幾聲,才道:「好啦,我知道了。那你、你就不必再提了,忘了忘了吧!這樣也比較輕鬆啦。」 他望著她大開的笑臉,心裡一瞬閃過什麼,不及思索,便道: 「那你呢?」才說完,就感覺自己太沒道理。 畢竟……畢竟他並沒有接受她的……情意……這麼問只會傷她的心。 豈料,紀淵哈哈昂首一笑,道: 「沒什麼大不了的啦!我是大俠嘛,大俠不會太惦記私情的。」將所有的糖葫蘆全都塞入口中,她邊咬邊道:「好啦,那沒事了、沒事了啊!我要去衙門了喔,不然來不及了要被罵呢!」頭一扭,沒有再停留。 這次,司徒青衣終於沒再出聲喚住她。 她一直跑一直跑,一直跑到自己胸腔裡的氣息快要脹破,一直跑到眼角里不聽話溢出的東西風乾,才踏進一條偏僻的小巷當中。 裡頭不巧有一對男女狀似親匿,給她嚇了一大跳,連忙跳腳分開。 「呀……今兒個天氣真好啊……」男女故作悠閒,在連日陽都照不進的狹巷裡乾聲說道。 紀淵瞧也不瞧他們,原地蹲下,抱著自己的膝蓋,大叫道:「哪裡好?這裡根本又暗又陰,胡說胡說!一點都不好啦!」 「呃……不好、不好。這兒給姑娘你用了。」偷情的男女以為她失心瘋犯,當下不敢佔位,手牽手貼牆移步小心逃出。 紀淵把頭臉埋進肘間,好半晌都沒再動過。 「……什麼嘛……」悶悶的語調極低地傳出,帶著點不太清楚的斷續,和難以察覺的哽咽,小小聲地說:「砸鍋了啦……全砸了……我跟你是結拜,你不會對我那麼決絕,卻也……不會喜歡我啊……」 好痛喔……痛死人了啦……她抓著胸口的地方,只覺裡頭好疼。不曉得是因為急跑的關係,還是其它。 相當壓抑的嗚嗚聲,在巷弄裡迴盪了很久很久。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「哼哼!」 「你怎麼了?」十七歲的司徒青衣,對著十四歲的紀淵問道。 一太早,鋪子還沒開始做生意,她就急著敲門,進來之後,只是二話不說的坐在椅子上,表情極為不甘願和忿怒。 「青衣,我要住在這裡。2她又嘖嘖兩聲才生氣地道。 「咦?」他以為自己聽錯。「什麼?」迷惘問。 「我說我要住在這裡!」她突然開始大聲吵鬧:「我不去京城!我要住在這裡!住在這裡!絕對、一定要住在這裡!」 他忍住耳邊的不適,重複道: 「京城?」 「我爹有事情辦,說要去京城半年。」她鼓著腮幫子,不服氣地道:「咱們家的人都要一同去。」 「那很好。」他如是感言。 京城應該比這裡熱鬧新鮮,會很適合性格外放的她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