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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頁     鄭媛    


  當年紀家是中部的名門望族,春姨與她的母親都在紀家幫傭,春姨一輩子跟在小姐——也就是欣桐母親紀碧霞身邊,直至紀家沒落了,春姨仍然忠心耿耿地守護著紀家人。唯一的不同,是現在春姨叫她「小姐」,改喚母親「太太」。

  欣桐靠在房門上輕吁一口氣,她竟然對一向疼愛自己的春姨撒了謊。但這時的她根本沒有豐點食慾,如果不說自己已經吃過晚飯,春姨一定會強迫她用餐。欣桐抬頭望了一眼壁上的小熊維尼掛鐘,一室漆黑中,掛鐘內發出螢光的長針與短針,指著晚間十點半。她知道這時間,母親早已經上床睡著了。

  「小姐,你真的吃過飯了嗎?」吳春英不死心地,追到欣桐門前,隔著薄薄的木板門問。

  「我真的吃過了。我好累,春姨,我想休息了。」她輕聲回答。

  吳春英站在門前猶豫片刻,才訕然走開。她本有一肚子的疑惑要發問,因為小姐從來不曾如此夜歸過。

  過了片刻,門外不再有聲響,欣桐才慢慢走到床前,擰開床頭的小燈,一室暈黃為室內帶來了溫暖。

  她拿出藏在皮包裡的報紙擱在小几上,然後坐在自己睡了十多年的木板床邊,就這樣陷入一段長時間的沉思。

  今天早上,她已經跟公司遞了辭呈。

  至於為什麼這麼做,欣桐不想去深究原因。她只告訴自己:非這麼做不可。

 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報紙,打開徵人版,發現紅獅集團旗下的紅獅銀行,仍然在徵求人事資料處理員一職。三天前她在母親帶來的報紙上,已經發現這一個職務空缺,她曾經猶豫著、遲疑著……終究承受不住內心一股衝動的驅使,就算人事資料處理員這樣一個微薄的職位,根本無法接近紅獅集團的總裁,但她仍然想待在爺爺——她在這世上另一名親人身邊,最近的距離。

  利曜南走進加護病房時,一眼就看到躺在病床上枯朽的老人。老人與平時意氣風發、不可一世的模樣,簡直判若兩人。

  他慢慢走近病床,直到老人發現他的接近。

  「曜南?」朱獅睜開眼睛,同時皺起眉頭,他不再光滑的額頭在十年前已佈滿皺紋。

  「祖父。」利曜南恭敬地呼喚老人,雖然他知道,老人並不喜歡這個稱謂。

  果然,朱獅再次皺起眉頭,威嚴地問:「你……你來了,公司的事處理得如何?」

  「紅獅金的小股東已經得到安撫,不會再有進一步動作。」他沉穩地回答。

  這次老人會突然心臟病發,就因為小股東在股東會上鬧事。

  老人緩下臉色,聽到這個答案,似乎讓他安心不少。「很好,你辦事一向讓我放心。」老人道,但數秒鐘後,他暫時和緩下來的目光,再一次灼然望向他精明幹練的外孫。「阿南,另外有一件事,我要求你親自去辦,並且我要你對我保證,接下來我對你說的話,一個字都不許對外界透露。」

  「我明白,祖父。」

  老人再次皺起眉頭。也許精明如老人,也未察覺,他的表情透露了他內心的觀感。

  但無論老人心底想些什麼,對利曜南而言並不重要。

  「我要你……」可能因為虛弱或其他原因,老人頓了一頓。「我要你親自替我做一件事。」

  「您儘管吩咐,我一定盡我的能力辦到。」

  「我要你——我要你,替我找回我的親孫女。」

  老人強調著「親孫女」三個字。

  利曜南直視老人,他剛峻如鐵的臉部表情,並未因為這幾句話而撼動。他等著老人說下去。

  「你知道,你的舅舅二十多年前跟紀家那個女人私奔後,生下了一個丫頭,現在這個丫頭、也就是咱們朱家的血脈,還跟著紀家那女人,我要你……我要你親自去把我的親孫女找回來。」老人的眸光有些渙散,似乎為自己的決定而疑惑。

  許久以前,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想知道這對母女的下落!因為除了他的親生兒子外,他絕不承認那女人和她所生下的私生女,與朱家有任何的關係!

  她們母女倆的存在,對他而言如同芒刺,無時無刻不讓他憶起兒子的早逝,與他們父子間為了紀家那女人而起的衝突!

  但現在,在他大病一場、幾乎與死神打照面的現在……

  他根深柢固、不容轉圓的念頭,有了改變。

  畢竟,讓他痛恨的是那搶了他兒子的女人!而那未曾謀面的親孫女,她身上流的畢竟是朱家的血,她是兒子唯一的女兒,也是朱家唯一的血脈——她是朱家在這世上碩果僅存的繼承人了!

  利曜南沉默地接收老人的命令,然後回答:「我明白了,祖父。」他沒有多問任何一句。儘管老人還有一名親孫女尚在人世的消息,連他的母親也不知道。

  離開病房後,利曜南如往常一般,從醫院一路開車回到紅獅銀行。

  他知道老人雖將銀行經營權交到他的手上,但只要關乎決策,老人從未放手。過去他曾經以為,這是因為老人呼風喚雨半生,習慣了發號施令。

  然而一名不為人知的「親孫女」,解釋了老人之所以佈局這一切的居心。

  利曜南手握著方向盤,眼神堅定、面無表情。

  老人有他的盤算,而他利曜南亦非初生之犢。

  他很早就知道,他姓利,不姓朱,這一字之差,他早有防備。何況他的母親,朱鳳鳴,只是朱家的養女——

  他從未忘記這一點。

  因為他母親在朱家親族間趨炎附勢、既高傲又自卑的表現,無時無刻提醒著他,他卑微的出身。

  一大早,欣桐依約來到紅獅銀行,應徵人事部門資料處理員一職。

  雖然她僅是應徵一名小辦事員,但因為紅獅是體制龐大的金控集團,因此她仍得進行筆試與三關面試,應試過程十分嚴謹。

  一星期後,她得到通知,自己在五十多名角逐者中勝出,錄取紅獅銀行人事部資料處理員一職。

  這一個星期她仍然如以往般早上六點半出門,晚上在下班時間後才回到家,以免母親和春姨懷疑她辭去工作,或者被公司解雇。

  「早安!」早上七點,她來到還空無一人的銀行。

  第一天到紅獅銀行上班,欣桐嚴格告誡自己不能遲到,但卻來得太早了!

  「早啊!」第一批清潔人員已經到達公司、開始勞動,他們善意地回應這名初來乍到的生面孔。

  「早安,伯伯、嬸嬸。」欣桐有禮地再一次問好,然後站在銀行門口的櫃檯前,有些無措。

  第一天上班,她來得太早,整間銀行連一名辦事員都沒有,當然也沒有人能告訴她,她的部門辦公室在哪裡?

  一直等到約莫八點左右,陸續有員工到達公司,開始打卡,她被主管帶到屬於她的部門以及座位,那雖是一個小小的辦公桌,但隔起的圍板就像一個小天地,從現在開始她已經進入紅獅集團,成為其中一員,未來三個月內將視她的工作表現,決定她是否留任。

  上班頭一天,已經忙到讓她無法想像!

  現在較有規模的銀行,都兼營證券業務,欣桐身處的部門不是第一線,初期不能接觸公司內部人事資料處理,只能做一些證券客戶建檔的工作,然而這個工作已經讓她忙得喘不過氣。

  中午時分,她被部門主管差遺到外頭領便當,於是她趕忙放下手邊的工作,飛奔到外頭的便當店,做著這不屬於她工作範圍、屬於新人應做的義務性勞動。

  之後一個禮拜,欣桐工作上班第一天的情況大同小異,唯一差別,只在於她漸漸習慣了新工作的步調,雖然忙祿,但在她要求自己任勞任怨、不能推拖遲疑的毅力下,已漸能應付得過來。

  「紀欣桐,你先到茶水間去幫我沖一杯咖啡,知道嗎?」主管林文莉走到欣桐的辦公桌前,以支使私人傭僕般的態度支使欣桐。

  「好。」欣桐沒有半點猶豫或者面露不悅,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,往茶水間的方向走。她將這當成自己的分內工作,畢竟她仍然是尚待學習的新人。

  「喂,紀欣桐順便幫我泡一杯奶茶!」同事簡秀敏屁股黏在座位上,眼皮不抬地使喚。

  「知道了。」欣桐回答。

  「還有我!既然要去茶水間,順便幫我泡一杯綠茶——噢,對了,要記得幫我拿糖包喔,我最怕綠茶的澀味了!」另一名女同事又出聲使喚她。

  欣桐還來不及回答,其他同事又交代她拿東拿西,欣桐只能努力將同事點的飲料記住。

  從三樓的人事部跑到一樓茶水間,這一個星期以來,她已經習慣部門同事支使她做私人事務,她不知道這是否就是大公司內部的人事文化,只告訴自己既然來到這裡,就要努力適應,不能、也不應該有任何抱怨。

  她一直很努力的生活,這要歸功於春姨給她的好榜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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