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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頁     鏡水    


  那頭子明顯地怔住,似是有些錯愕,隨即手一揚,扯掉那蒙面布和厚實的大披風,冷道:

  「你知道我是誰?」棕色的眸子往下直視他,如刺刀犀利鋒銳。

  邢觀月亦凝視著她,在背光的烈陽照射下,微微地瞇起溫雅的眼。

  騎在馬背上的,是名年輕女子。她有著一副瘦削而結實的身子,一張不出色但卻極為自我的面孔,以及,一頭火紅色的長髮——

  「瞧什麼!」發現他一逕地看著自己,女子有些著惱。「怎麼?女人當山賊很奇怪的麼?」他若敢答是,她肯定抽他一鞭狠狠教訓。

  「不……」邢觀月沒有說完,目光也未移開。

  感覺那視線一直纏繞著自己的紅髮,她更不高興了。生平最討厭人家提的,就是她的發怎會生成這般怪異顏色!

  正當女子準備讓他再掛回馬上時,他乾淨的語音才緩緩地繼續流洩:

  「在下只是覺得……姑娘的頭髮好像火焰。」

  猶如會自灼,更會灼傷碰觸的人。

  聞言,她高抬的手臂,停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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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什麼?邢卿家途中遇上山賊?」

  御書房內,透出話聲。

  「回稟皇上,微臣已加派人馬搜尋附近方圓五十里的深山,望盡快將邢大人救出。」一人恭敬地拱手答道。

  「這樣啊……」座上人的擔心神情並無維持很久,取而代之的,卻是疑惑。讓那稟告的將官退下,等門合上後,朝左側招了招手:「嚴愛卿,剛才那什麼邢卿家……說的是誰啊?」

  一壯年男子垂著頭,半彎腰答道:

  「啟稟皇上,邢大人為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右侍郎,是皇上的閣臣。皇上數天前才允了他去民間探訪。」

  「啊……原來如此。」沒什麼印象,政績肯定欠佳。罷,這種大學士翰林院多得是可供替換,不差這一個沒什麼表現的。「別講這個了,嚴愛卿,你剛剛說要獻給朕的青銅丹爐……」

  那姓嚴的壯年男子專注地聽著聖上的交代,斂低的目光閃過一絲快意,唇邊更有著霜寒的邪笑。

  《明史》列傳

  之中記載——

  邢觀月,字乃善,蘭溪人。

  眉目清秀,自幼聰敏絕倫,十三為諸生。嘉靖十九年進士,改庶吉士,授編修。年少奇才,皆有賞識,得拔擢。嘉靖二十四年,拜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右侍郎。

  然觀月入閣,卻隱沒,獨善其身之姿。

  嘉靖二十九年,下鄉遇賊遭劫,卒。

  第二章

  說她的發像火焰?

  燒壞的稻草還差不多!

  雖是在野外,但祖言真還是將自己惹人注意的紅髮包起,用囊袋蹲在溪邊汲著水,不忘用淺色眼睛的餘光瞥視後頭那個真的沒有逃跑的傻楞子身上。

  書獃就是書獃,淨會動嘴拽些聽來漂亮的文。

  這傢伙不可能認識她的,當然也不會知道她捉他的理由,那麼,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,為什麼可以如此一點都不慌亂地在傻笑?

  聽說他少年天才,年僅十六就中了進士,若朝中那些個大官都像他一樣沒有危機感,她真懷疑那撈什子的八什麼文是不是會讓人讀壞了腦袋?

  右方草叢有點動靜,祖言真將裝滿的水袋收起,放輕動作,抓了把石子在掌中,仔細地找尋目標所在。眸一閃,將硬石彈飛射出,只聽一聲嗚叫,獵物倒地。

  她站直身,上前撈起一昏死雉雞。

  「今晚不愁沒糧食了。」很快地掏出一把鋒利短刀,殺之、去毛、除髒、清洗,拿根木枝將一頭削尖刺串,她將晚餐掛上肩膀,走回歇腳處。

  因為天色漸黑,她之前就已生好了火,只將那雉雞擱上火堆旁,就等著肉熟飄香。盤腿坐下,朝旁邊睇一眼,冷冰冰地道:

  「沒你的份。」這雞。「要吃就自個兒去獵。」

  餓他個一天一夜他就知道怕了,不是有人說過,百什麼沒用是書生,就是看準了他的無能。

  邢觀月坐在一斷裂矮幹上,雅逸的氣息跟背後荒野山林對比下,突兀又不協調。他緩緩地側首,倒是不怎麼擔憂自己會餓死,只道:

  「在下與姑娘在今日之前可說是素末謀面,如果不是邢某誤會的話……姑娘似乎很討厭邢某?」不論言語或態度,都充滿排斥。

  又來了。只要他一開口講話,她的耳朵就生疼!

  「管你什麼閣下在下還是地下,你也別姑娘姑娘地窮嚷,我姓祖,叫祖言真。現在只有咱們倆,除非你跟鬼交談,否則就算不用喚名我也知道你是在同我說話。」就是看他不順眼,溫弱得像花草,踏踩即扁,這種遇到困難就只能等著別人援救的廢物,她向來不喜。

  「言真……」他忽地喃喃。

  她雞皮疙瘩頓起:「喂!雖然我告訴了你名字,可你也別喚得這麼親密!」

  「不。」他親切淡笑。「在下……邢某並不是在叫祖姑娘,只是自言自語罷了。」言真……言真嗎?當真是個很有趣的名哪。

  「夫,書獃怪癖還真多。」她沒忌諱,就當著他的面如是呸道。見雞肉已半熟,她撕下一腿,將木串轉到未熟處再烤。「你難道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和現在的遭遇?我不知你是蠢還是笨。」真個是沒藥醫的傻瓜。將烤腿放置嘴邊吃將起來,肉汁四溢,弄髒了手她也沒理,只伸出舌舔去。

  他望著她豪邁的吃相,思考了一下,才溫文道:

  「被擄之人,乖乖聽話才是上策。」何況對方既然大費周章地將他抓來,想必是因為另有用處,所以暫時倒也還不用擔心小命會不保。明亮的眼兒因笑意而瞇著,一派牲畜無害。

 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,但語氣中那怪怪的諷刺意味是她的錯覺嗎?祖言真哼一聲,恫喝道:

  「小心我心情不好就真的殺了你!」實在瞧不慣他老神在在的言行,快點求饒或許她還能給他幾塊烤皮吃吃。

  「啊。」邢觀月皺起秀麗的眉毛,帶點煩惱地道:「你會嗎?」

  她頓住,根本沒料到他會這麼直接反問。

  「我——」不會。

  奇怪……不過幾句話而已,怎麼就有種情勢往他那邊傾的感覺?祖言真抬眸打量他,還是一拳就可以打死的礙眼樣。難道是自己太敏感?

  為什麼他不雙膝跪地,或者求她別宰了他?她將雞腿骨頭丟在地上。

  「我警告你,反正你別想玩花樣,否則看我這一路上怎麼折騰你。」拖在馬後面跑,或者不給他食物和水,總之方法多得是。

  「嗯……請問祖姑娘想帶邢某上哪?」直挑重點。

  「你想我會說給你聽嗎?」她冷冷一笑。「總之那些蠢官兵是沒法找到咱們的,你死了這條心吧!」再扯下一隻雞翅用力地啃。

  「祖姑娘未曾見過邢某……不擔心我只是個餌,而你抓錯了人?」他掩唇,麗目閃爍。

  祖言真一怔,隨即將木串拿起,大口咬上剩下的雞肉,表情陰鬱。

  「若抓錯,那我自個兒再想法子就是了。」壓低了聲,不曉得是因為嘴裡在咀嚼東西,還是刻意不想讓他聽到。

  邢觀月垂眸,不過倒不是覺得灰心。

  「對了……祖姑娘騎乘的那匹馬呢?」長袖依舊是遮著唇瓣,飄飄晃晃地透出話聲,夜色深濃,隨風搖曳的火光照在他面上,看來好似陰晴不定。

  「你想搶我的馬,然後半夜逃跑嗎?別說我沒提醒你,火兒的脾氣一向暴躁,除了我以外是不可能有人馭得了它的。」火兒是她給黑馬的小名,這馬伴她多年,極有靈性,她向來不用繩子拴綁著它,所以歇腳時便讓它自個兒喝水去了,白天自會返回,若他想把主意打在火兒身上,別被當場踹下地踩死就不錯了。

  唉。他斯文的笑泛著些許無奈。

  「祖姑娘……在下……邢某已經說過,不會趁隙逃跑了……」好像還是不太行,這下……該怎生才好?

  「你講話做啥模糊起來?」她瞠目瞪著他,發現不對勁了。

  那眼神,怎麼那麼水潤?簡直比女人還嬌媚!

  「……實不相瞞……邢某……一到日落……便會嗜睡……」所以……一直忍著呵欠找話說……可是……他低斂的長長雙睫更濡濕了。

  「等、等等……你——」真的要睡?現在?這裡?在她這個擄綁他的惡人面前?!

  她還沒好好地嚇唬他,還沒給他來個下馬威,還沒把津津有味的吃相完整表現,還沒讓他對她搖尾乞憐下跪討饒——

  她是山賊,他是俘虜!

  她是厲害的山賊,他是可憐的俘虜!

  她是武功高強的山賊,他是聽人擺佈的俘虜!

  她她她……

  他他他……

  只見邢觀月放下了衣袖,倚著身旁的粗干,面容安詳恬靜,已沉睡而去。

  手裡拿著的烤雞還滴著美味的汁液,她不管暴什麼天物,一把丟到旁邊,從腰間抽出黑色長鞭甩上夜空——

  「你——給——我——起——來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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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日陽在前方升起,表示他們朝東,走了六天,若從他被綁的地方和這腳程推算起來,這回兒應該是已經到了陝西一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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