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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頁     鏡水    


  邢觀月輕輕地「咦」了聲,似是專注於棋局,並無多言。

  「小子,你可別小看我巴爺。」少主涉世未深,或許會被他溫弱的假象騙去,但他老頭子可不會。

  「您言重了。」邢觀月斂下長睫,道:「巴爺,容小輩和您打個商量,若這盤棋小輩勝出,可以請巴爺解惑嗎?」

  「什麼?」

  「譬如,祖姑娘與其妹之事。」

  巴爺一怔。

  「你怎麼知——」是了,老戚那混帳!肯定不是說溜了嘴就是被套了話!「你想知道做啥?難不成對少主有意思?」他也不是省油的燈,立刻反咬回去。

  邢觀月不答,只道:

  「那就表示答應了?」抬起麗眸,他彎唇而笑。修長的指點向棋盤中央:「巴爺,您令卒一進一,接下來會走炮八平六,車一平二,士四進五,使其連環結形,欲成『單提馬』佈局攻得邢某將死,但這『單提馬』雖從容,中線卻甚為薄弱,邢某只需設『當頭炮』直衝中兵,夾馬盤頭,便能直破要害……您說對麼?」他輕言細語,已將數步之後的發展全盡揣猜而出,連對手會怎麼做都一清二楚。

  巴爺楞了好半晌,才完全清醒過來,挑高了眉毛:「呿,跟你這小子下棋真是無聊。」不論怎麼走,好似都會被他道破看穿。

  下了幾個時辰,雖各有勝敗,但贏得一點也沒價值。小子不是故意輸,但卻也沒特別想贏。

  因為他看得出來,這小子享受的,不是棋盤上的捉對廝殺,而是——

  那種操控的樂趣。

  除了自己手上擁有的棋子外,對方會如何做、下一步是什麼,從第一子開始,就層層思考,引線牽局,就算結果是敗,也一定是敗在他所料想的最後一著上,分毫不差,令得勝者同樣灰頭土臉。

  「你真只是個書獃?」巴爺哼道。他雖老眼,但不致昏花,不會看錯人的!

  「失禮了。不過是棋譜多讀了些罷,不足掛齒。」還是一副謙遜的模樣。「巴爺對政事及談吐間也是極有見解的。」如溫水般的語調。

  「誰說山賊就得沒學問的?我年輕的時候……幹啥跟你講這個,真是。」人老了就不中用了,本是要從小子那兒得知些什麼,不料卻被拐了一招。巴爺不甘願地背過身,有點鬧彆扭了。

  邢觀月微笑,斟了杯茶遞到他面前。「巴爺潤潤嗓,歇息歇息吧。」不急著問問題,他反而像個乖孫般問暖。

  巴爺用餘光瞥他,瞧他笑意柔雅純淨,心中忍不住付道:老戚大概就是給他這樣抓著弱點收買了去,就連自個兒明明知曉他另有所圖,還是會心軟又無法抗拒……

  皺了皺眉,他轉回頭道:「好吧好吧,想問什麼就問吧,不過你可也別指望我什麼都會回答!」還是有所底限。

  邢觀月輕側首,笑瞇了眸。

  「謝巴爺。」好聲好氣,教人一口怨怎麼硬也給嚥了下去。「聽戚爺道,祖二姑娘的腿不能行走了?」

  果然是老戚露的底。「沒錯,從六歲到現在,七年沒站起來過。」

  「會受傷……是因為祖姑娘?」

  「算是吧。」模稜兩可。

  「那,祖姑娘的右手呢?」也有關係嗎?

  「也受過傷。」所以天候一變就會酸疼。巴爺端起茶,啜了口。「總之,那算是少主懺悔的一個自我提醒。」不過……真令人心疼。

  「是麼?」沒再多語。

  巴爺認真地看著他。「小子,你為啥問這些?不會是真的對少主……」若真如此,少主前途真堪憂慮。

  「啊……您說呢?」低低一笑。

  只不過是……有些好奇,就這麼簡單而已。

  好奇看來剛強的她,竟然也會落淚,他想知道那個原因,沒有特別目的。倒是……真沒想到,原來他是會毫無目的地去關心一個人啊……

  官情紙薄。為官數年,每每都得深慮對方心思或行事真意,步步為營,謹慎小心,時刻不忘猜忌,還以為……自己早已敗內僵化,遺失了這種單純的人情。

  視線移往後山方向,彷彿在沉思什麼,未久,他啟唇:

  「巴爺,可以再告訴邢某一件事嗎?」

  「什麼?」還有啊?

  「那個……臉上有著疤痕的男子是誰?」

  巴爺持杯的手打了個停,而後,錯愕地張口。

  「——咦?!」

  Q00

  有人在觀察他。他知道。

  當然,對方是故意現蹤的,否則,憑那來去總無聲無息的功夫,他這半點武也不會的人,在沒有任何線索下,是不可能會察覺的。

  是個高大的男子,氣息冷凝,五官端正,但臉上卻有一道可怖的傷疤,從左額延伸到右頰。

  不過奇異的是,當男子出現在自己面前時,他心裡並無特別的警訊,也沒主動告訴戚爺。或許,是因為沒有感覺到對方身上存著什麼惡意的緣故。

  那男子只是在遠處看著他,然後消失。

  雖覺疑惑,但他想,男子還會再找上他的。

  問過了巴爺後,他更加確定。

  邢觀月拉開房門,外頭天色已微曦。雖然他日落就得就寢,不過幸好不會睡到日上三竿。

  喜寶剛入府的時候就念過,說他這個主子太沒氣魄,只會睡覺又成不了事,鎮日都在微笑,受了欺負也不敢吭聲,當真是男人之恥辱。

  固然是經過時無意聽到的,但因為他是個挺賞罰分明的主子,所以,便讓喜寶離了打雜的工作,轉而成為他專屬的小廝,這「懲戒」,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哪……

  近半月睡木床,住茅屋,吃食只求溫飽,穿得也並非綾羅綢緞,但是好像,也不會怎麼不開心。是他容易習慣,還是雕樑畫棟的大宅子早已徒具空殼?

  其實自己心底,不是根本有了答案?無聲地笑了笑,他帶上門。

  才走了沒幾步,一人影忽而擋住了他的去路。是那個有著疤痕的男子。

  邢觀月彷彿早就預料,僅停頓了一剎,便道:

  「請吧。」清清淡淡,一點也不意外。

  男子眼神閃了閃,好像想說些什麼,不過最後還是選擇沉默,而後轉身帶路。

  隔著一段距離,邢觀月如散步般跟在男子身後,無視於前面人功夫了得,步伐輕快,他時而瞧瞧東、時而望望西,悠哉游哉,硬是讓男子必須慢下速度配合他。

  「今兒個天氣真不錯。」歎一聲,享受著早起的清新之氣。

  男子斜睨他一眼,不說話就是不說話。

  邢觀月見狀,只是掛著淺淺的笑。兩人就這樣,二剛一後,走到了後山的木屋。

  男子做了個手勢,示意他停下,自己先進到屋去。

  邢觀月也不急不慌,只是打量著這約莫可讓四人居住的木造房子,喃道:

  「倒挺雅致的啊……」屋前有空地,擺設簡單桌椅,可供賞月觀星;溪流從後方而過,清澈沁涼,附近還有個綠竹林,不像山賊窩裡會出現的如詩場景。

  不過,卻也很明顯地感覺到,是刻意區隔開來的。

  正當他被飛過的彩蝶引了注意去,屋裡也出來了兩個人。

  其中之一當然是那帶著刀疤的高大男子,另一個則坐在可動的木頭輪椅上,慢慢地讓男子推出來。

  那是一名衣著素衫的少女。長長的黑髮沒有盤起束起,沒有簪子髮飾,只是直直地,沿著她的面頰垂落於胸前。

  或許是因為那如瀑的髮絲太黑,導致她的臉色看來極為蒼白,縱使五官頗是清秀,也讓那病態感給盡數掩蓋。

  輪椅被推到屋前的方桌旁,男子不發一語地退至少女後方。

  少女雙手放在自己覆有軟墊的細瘦膝頭上,才算開始正眼對上邢觀月。

  如漆的瞳眸沒有任何感情,充滿著排斥,半晌後,她總算開口:

  「你……」嗓子彷彿突然沙啞,她皺眉,表情不悅地探手撫著過喉的袍領,壓低聲道:「你跟我姊姊是什麼關係?」開門見山,一點都不打彎。

  「啊……請問你是祖二姑娘,意真吧?」邢觀月斯文道,隨即睇向高大男子。「那位則是二姑娘的護衛,蒼降公子?」

  被喚蒼降的男子沒動作,少女則瞇起眼。

  「要不要順便把祖宗十八代告訴你?」祖意真冷道。雖然還算是半個孩子,但言詞卻尖銳異常,一點都不打算客套。「你跟我姊姊是什麼關係?」重複再問,語調更寒。

  「我跟你姊姊,是朋友。」邢觀月淡笑道。巴爺曾跟他說過,寨主失蹤的事情並沒讓年幼且帶著傷病的祖意真知道,那他也只好順著答腔了。「是吧,蒼公子?」加一句話,就看見對方高大的身軀輕微地怔了怔。

  祖意真沉下臉。「你別跟我打哈哈!」

  「不,二姑娘別誤會,邢某不是隨便說說而已。」邢觀月溫語:「蒼公子查探我多日,他最是能瞭解。」不過,由二姑娘的反應看來,有時謊言也是必須善意的。他靜靜地瞅著面前的兩人。

  她一頓,並沒有轉首詢問。因為,她一直都相信,蒼降是不會瞞她任何事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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