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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頁     決明    


  事到如今,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。

 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 ☆

  「曲無恥!」

  在聽完程咬金的敘述後,程含玉和程吞銀同時咬牙拍桌,一個氣得坐不住,起身踱步,另一個則是再捶了桌面幾拳,將它當成曲無漪對待。

  「曲無漪。」程咬金更正道,拿著手絹將桌上幾攤被弟弟們大掌拍灑出來的茶液擦拭乾淨。

  「會做這麼無恥事的傢伙只配叫曲無恥!」兩兄弟一鼻孔出氣。

  「好,曲無恥就曲無恥,關於他提的那件事,你們覺得如何?」

  「當然是——別想!」默契好到像是一人一鏡反照出來似的,皺眉、開口、咆喝,動作之間沒有絲毫的差錯。

  「可是答應要給王府的享糖已經確定交不出來了,姑且不論程府的損失,光無法履行契約這一項,程府就得賠上天價,再加上南方運蔗來的所有費用都等著王府享糖的貨款來付,如果曲無恥當真無恥至極,再對兩城的商行施加壓力,我們很可能籌不到錢……」

  「那不就這樣嗎?!要糖沒糖、要錢沒錢,頂多就是被送入大牢,如此而已。」程吞銀冷哼,十七年後不就又是一條好漢!

  「這樣我有什麼臉去見爹娘……」程咬金苦著臉。

  「等你斷了氣,那兩個老傢伙都不知道投胎輪迴到哪城哪鎮去當小娃娃了,還見什麼見?再說,真要論沒臉見人的也是那兩個老傢伙好不好?!一個府邸這麼大的擔子就朝咱們三人身上丟,也不想想咱們三人的年紀加起來也不過五十一歲,就得和外頭的老奸商周旋,他們才該覺得羞愧好不!」程吞銀再吠道。

  「但,怎麼說我都是家裡的大姊,也答應爹娘要好好照顧你們,我不要看見程府落得這個下場。」

  「咬金,大姊是你自己承認的,說不定我和吞銀比你還早出世,你不用什麼都朝身上攬。」程含玉冷靜了下來。

  「因為我難辭其咎呀。」

  「是我們,而不是『我』,別忘了,程府主子是咱們三人,有事本來就得三人公平分擔。平時讓你佔便宜可以,這種時候別想我們會讓你。」有福同享時,讓咬金多分一份,他們心甘情願;有難同當時,他們可不會退讓。

  「但這件事只有我幫得上忙呀,難不成你們兩個人要嫁嗎?倘若今天是必須要娶個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才能解程府之急,你們兩個人再爭好嗎?那時我就不會跟你們搶了,多吭一句話也不會。」

  程咬金緩緩垂眸,藏住了苦笑。

  曲無漪的提親,對程府而言,該是如獲甘霖,只消她點個頭,他們三姊弟的所有煩惱都立刻煙消雲散,雖然她完全不記得何時何地曾見過曲無漪,也不知道為何曲無漪會對她念念不忘,甚至甘願冒險娶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人為妻。曲無漪的心思,她不懂,也沒心情去深究。

  接受曲無漪的提親並不是唯一的方法,但卻是最快的途徑,可以讓程府所有人不受一點委屈就能解決事情,用不著讓含玉和吞銀去傷腦筋籌錢賠償或是折腰求人,也毋需擔心牢獄之災,如果撇開雜念,答應曲無漪的提親才是聰明人的作法——而她心中的雜念,名喚梅舒心。

  有些相似於每每吃到最後一口糖酸時的酸澀湧上喉頭,當所有糖衣被吮盡後,糖裡的釀梅總是讓她又愛又討厭,她會為了那梅酸而擰眉,也會為了糖飴外衣在嘴裡化完而失落,現在,嘴裡沒有酸釀梅,心裡卻有了同樣的酸澀。

  「要是這樣,你還不如嫁給你想嫁的人。」程含玉很不甘不願地咬牙說道,「反正梅莊的本領也不會遜色於曲無恥,再說,曲無恥是怎麼樣的人,咱們心裡沒個底,而梅舒心的惡劣是我們心知肚明的,至少他會不會待你好,我和吞銀也……知道。」最後兩字根本沒說出口,只是意思意思蠕動嘴唇。

  「含玉……」

  「但這是最後一步棋!在我沒努力過之前,我絕對不允許你以這種方式嫁出去,無論是嫁給曲無恥也好,梅舒心也罷!」程含玉的但書說得用力,扁扁嘴,才慢慢放柔了聲,「所以,把眼淚擦掉吧……」

  這時,其他人——包括程咬金,才發覺了她自己眼角懸著一顆小小的水漬,雖增添了美感,卻也更讓人心疼,若非程含玉的點醒,沒有人會瞧見那顆在強顏歡笑下俏悄凝結的淚珠。

  程咬金抹了抹頰畔,看著兩個弟弟的堅決,點點頭,允了含玉的話。

  「行走商場多年,咱們還有些人脈,平日咱們程府做人也算成功,現在遇上了難題,求得幾分援助理當不難,我和吞銀分頭去找人幫忙,你在府裡糖倉善後,情況如何晚上回來再說,這樣有疑問嗎?」

  「我沒有。」程吞銀搖頭,程咬金也跟進。

  「那好,分頭行動。」

  第九章

  夫妻本是同林鳥,大難來時各自飛。

  這句話不僅套用在親密如夫妻身上,連昔日商場朋友竟也將這話的意思給發揮透徹。

  程含玉、程吞銀一日之內,走訪所有往昔稱兄道弟的商行,得到了最殘酷的醒悟。

  並不是說所有的朋友都見死不救,而是有心救程府的力不從心,所能給予的支援不足以填補程府的虧損大洞;有能力救程府的,卻冷眼旁觀,甚至冷語嘲諷,加上曲無漪已經放出了話,除他之外,任何人資助程府就是與他為敵,下場絕對不會太好過,這讓程含玉、程吞銀的求援行動碰到了最硬的一堵牆。

  時近深夜,兩人才拖著倦累的身子回府。沐浴完,也顧不得什麼服裝儀容,披散著及腰長髮,相視無語地癱坐在廳前檀香椅上,如豆燈火在透著夜風的窗前小几上搖曳,一室昏黃黯淡。

  程咬金吩咐程銖熬了鍋粥,讓辛苦奔波一日的弟弟們填填胃。

  大夥臉上那副如喪考妣的神情絕對不會帶來什麼好消息,所以程咬金也沒詳問,只是跟著程銖布菜、添粥、擺筷。

  「第一次這麼明白梅舒心那傢伙報老鼠冤的決心,我從那些人的府邸踏出來時,腦子裡想的全是『以後就別換你們來求我,否則我絕不會對你們客氣』!」接過程咬金奉上的粥碗,程吞銀吐完今天所受的鳥氣,才大呷一口熱粥,然後被燙得直吐舌。

  「慢慢喝,粥很燙。」程咬金的叮嚀已嫌太晚了。

  「這種時候,才真正體會人情冷暖。」程含玉似乎是氣消,也無力再多發頓火,輕悠說道。

  「不能怨人不幫,他們也會害怕將銀兩投進一個無底坑洞,萬一程府能死裡逃生算好,若不能,他們的銀兩不全白白浪費?再說,程府的死活本來就與他們無關,他們願幫忙是施捨,不願幫忙也只能算是自保。」她自己都不敢保證要是有人登門求援,也需要這麼大一筆的銀兩,她會不會大方出借,又怎麼要求別人能掏心挖肝地待他們?

  程含玉和程吞銀沒多言,只是如嚼蠟般地喝著熱粥。

  「對了,同你們倆說一聲,我允了曲無漪的提親。」

  程咬金突來一語,讓程含玉及程吞銀嘴裡那口粥沒來得及嚥下就給噴了出來,而程咬金像是早料到有此反應,所以她退了好大一步,遠離了米粥洗臉的危機。

  「你說什麼?!」兩人爆出大吼。

  「我說,我允了曲無漪的提親。婚期由他們全權決定,到時嫁衣會連同聘禮一塊送來,至於問名、請期這些繁文褥節都可以省去,反正曲府表示想盡早娶我過門,我就全依了他們,當然我也希望越早越好,這樣我們程府也能拿那筆聘金來處理善後,兩全其美。」程咬金這回說得倒詳細了些,只是口吻太過平靜,像在報告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般。

  「咬金,你為什麼會同意?!我不是說了,如果這是最後一步棋,我寧願你嫁你想嫁的那個人!」程含玉驚訝萬分,倘若今天程咬金說要嫁的人是梅舒心,他一點也不會詫異,因為那早是大家心知肚明而不點破的事實,可現在她嘴上說要嫁的傢伙根本就是個陌生人呀!

  「你是不是因為我之前對你說,你想嫁梅舒心就得先跟我脫離血緣關係這句話,所以你不敢嫁他?我承認那句話有九分賭氣、一分真心,但那不代表你得為此而放棄他,你向來知道,我不會為難你,只要你一句『我要嫁他』,即使我再不甘願、再不贊成,我同樣可以摸摸鼻子點頭答應,血緣這種東西可不像打契約一樣,你不要我不要就可以算了的,你擔心什麼、害怕什麼?我很高興你用這種方式來證明我和吞銀比梅舒心重要,但我更不希望看到你將自己的終身大事當成兒戲——」

  「含玉。」程咬金輕輕打斷了程含玉的話,匆而,緩緩笑了出聲。「他說……他不娶我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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